鼓動詩的雙翼,起飛了—頑石劇團《靈魂解放,回望自由演詩會》

文/郎亞玲

午后的燦爛陽光掠過景美人權紀念園區,樹影搖曳,煦煦空氣驅走冬的寒意,群眾因《靈魂解放,回望自由演詩會》聚集於「人權學習中心」的廣場,只為重溫歷史記憶的些許聲音。在文化部國家人權博物館第六屆「2025人權藝術生活節」中,由頑石劇團策劃的《靈魂解放──回望自由演詩會》,連續展開三小時的跨界演出。這場活動以詩為軸,以茶藝為輔,串連行為、舞蹈、音樂、裝置與武術,可謂文思流衍、舞姿曼妙、演詩品茗、高潮迭起,好戲連台。在歷史和當代架起理解的橋,在傷痕與憧憬之間打開一道柔韌的光。

主辦單位與全體演出人員大合照(頑石劇團提供)

 序幕:戰爭開啟世界的裂縫

演出由主持人郎亞玲引領,她朗誦名詩人古月的〈角鬥的夏天〉做為序幕,以烏俄、以薩戰火作為隱喻,揭示自由在當代仍屬奢侈。古月表示:
「所謂角鬥,不是古羅馬競技場上的格鬥,而是權力、武力與生命之間的對抗:孩子與戰火、信仰與殘酷、脆弱與暴力,都像被迫站上擂台,沒有逃離的出口。因此,「角鬥」象徵戰爭中的掙扎、犧牲與人性被迫對決的處境,而「夏天」則暗示本應充滿生命與聲音的時節,卻只剩下血與沉默。」
像從胸腔內點燃了什麼,這首詩那不僅是表演的開始,也是靈魂被叫醒的時刻。整場活動的情緒在那瞬間彷彿被定調——沉靜而有力量。

主持人郎亞玲邀請資深詩人古月介紹自己的詩作<角鬥的夏天>揭開序幕(張誠攝影)

未竟之路〈人權的足印〉(第一場)

以詩、以歌、與肉身,在歷史的洪流重新交談。首先由歌手謝玉郎演唱三首經典 歌曲,包括 “San Francisco”、”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” 與<補破網>, 是蘊藏反戰、民主的呼聲的三首歌。冬日的風帶著他的聲音,旋律飄散園區角落, 他說:「這裡有許多政治犯的故事,每唱一段,就像替某個被遺忘的故事送出一 縷呼吸。」他在園區看見了一段話頗有感觸:「臺灣的民主得來不易,需要國家以及每個人細心呵護,符合自由民主價值的法律規定,才能讓人權在臺灣深根。」

接著是行為藝術家劉寅生創作的〈那一天,光走進來〉,結合聲音與行為藝術的演出,以凝視、動作、心語、捆繩、蒙眼、爬行等,表現被壓迫者的心境與掙扎,最後與觀眾互動,個別丟出反覆的一句話:「如果我走出去,你會走嗎?」,的詰問,並由對方朗讀版本不一的答案。他的動作簡單卻深刻,使得現場彷彿出現了一道無形的光。他說:「一場關於自由與靈魂的對話;在沉默與凝視中,我們一起呼喚還 沒說出口的名字。」

劉寅生以行為藝術詮釋自己的詩作〈那一天,光走進來〉(張誠攝影)

沉重之後又是如歌的行板,邱婉容為受難者捧起一陣溫暖的風。她朗誦〈記憶的風〉時,聲音柔美而高亢,從容而堅定,將白色恐怖受難者的生命故事重新點亮。不僅如此,她還特別為詩編曲,以烏克麗麗伴奏,優美的歌聲迴盪園區,自在如穿雲之姿。她說:「那些消失的名字、未寄出的信、遺留在土地上的愛,都值得被再次聆聽,從黑暗走向光明的歷程。它不是控訴,而是一種溫暖的紀念。」

詩人邱婉容朗誦〈記憶的風〉,以悠揚的琴聲與歌聲,點亮黑暗中的光明。(張誠攝影)

接著有兩首詩獻給白恐受難者,其一是詩人曾美滿的〈獄外之囚─讀何川絕命詩有感〉,本詩以未亡人陳素秋的視角書寫,何川被槍決那年陳素秋女士才20歲,她終身未改嫁孤單撫養兒子長大成人。她的朗誦沉靜而有節奏,娓娓道出伴侶已逝的淒涼。
其二是詩人陳竹奇<一支薰-悼念潘木枝醫師>,如同潘木枝醫師遲來的安魂曲。嘉義二二八受難者潘木枝為題,詩人朗誦樸實卻步步入心。他說:「我六十歲才知道他的故事,據說他臨時前只想要抽一根菸。我無法完全了解他的心情。但是我聽到他的故事那一刻。就決定為他寫一首詩。」他也第一次嘗試作曲,以清唱表現冷冽悲愴的生命終點。

茶席與頌缽演出與體驗(中場)

本次活動結合彭博功夫茶與武術表演,呼應生活中的品味與養生,與身心流動的自由。五席功夫茶席自活動開始便未曾間斷,茶香像一條溫暖的河流,帶著觀眾從過去走到當下。五位茶師彭博、薛麗君、陳美蘭、汪嘉偉、葉純妤,設置的五個茶席各有特色,茶師們是生活美學的實踐者,從妝髮服飾、茶席擺設、杯壺造型、到舉手投足,都是功夫,都令人沉浸於茶湯之中而目不轉睛,茶香在空氣裡緩緩散開,觀眾的情緒因此被輕輕安放。

茶席都是茶師精心擺設的裝置藝術,令人沉浸其中,感受心靈療癒。(張誠攝影)

第二階段還特別邀請到頌缽老師王盈晰示範,音波有如大地深處發出的共振,據說可以透過人體內,超過70 %的水分傳遞到身體各處。活化細胞、器官及骨骼產生共振反應,調整失衡的頻率,使身體回復平衡狀態,並幫助疏通氣血循環。觀眾在低頻震動中沉澱,有人輕閉眼睛,有人靜靜落淚,像是身體記起了某些屬於自己的故事。

遇見〈自由的曙光〉(第二場)

若說第一場是向歷史致意,那麼第二場便是向未來招手。開場仍是由歌手謝玉郎再次以民謠的熟悉的旋律呼喊自由,他的歌聲更為柔軟,也更堅定,像是在替這片土地祈願。

歌手謝玉郎用音符揭開第二場演出的序幕(張誠攝影)

詩人陳思嫻朗誦自己的作品〈光陰,耽溺在流動的血泊〉,內容描述1947年的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故事。一名女子三十年來,總是在每年二月二十八日洗頭髮時,回憶起三十年前,丈夫無故被軍人帶走的情景,從此,丈夫再也沒有任何音訊。即興舞者余美心,則以肢體的動感和情緒跌宕,來表現巨大的傷痛。詩寫的是被時間推著走的人;舞跳的是那些想停下卻被迫前行的人,詩與舞在血泊中相依相離,呈顯生命無常的張力,詩與舞共同構成的情境,是創傷交織成一束内抑與期盼的光。

余美心以肢體表現受傷的靈魂難以掙脫的禁錮(張誠攝影)

台語詩人柯柏榮則用台語朗誦詩作〈清氣的白 siat-tsuh–白色恐怖受害者「劉明」獄中記〉,替牢房中的冤魂吐一口怨氣。本詩以監獄為場景,描述白色恐怖年代,台灣菁英份子被抓入獄,面對冤獄仍不失尊嚴的對抗威權,及思親時柔軟的心。形成文字情節對比,也透露出當時貪婪政府的嘴臉。柯柏榮聲音低沉渾厚,控訴的呼喊,絲絲入扣,那是只有活過黑暗的人才寫得出的滋味。當他唱出自己創作的歌<好通轉來啊>,以母親的角度呼喚迷失的孩子「浪子回頭」,似乎傳達了每個思念孩子的家庭心聲,令人動容。這首詩已由翻譯家吳介禎女士譯成英文,活動特別邀請其夫婿Steve先生即席以英文朗誦,別是一番情韻在心頭。
呼應開場詩人古月的作品<角鬥的夏天>,同樣控訴戰爭、呼籲和平的詩〈烏克蘭新娘〉,是筆者的作品,在戰爭邊界上以詩托住女性的靈魂,讓人們對戰爭的必然性提出質疑與叩問。裝置藝術家徐皎雲以清晰、高亢、嚴峻、有力的聲音,道出人們對戰爭的恐懼。有如身歷其境的配樂,和舞者陳文琪情緒與情感的渲染,讓現場觀眾如驚弓之鳥,坐立難安。以詩與行為交互推進,抬頭望,是無邊烽火綿延;低頭忖,是政治當權者的無情絞殺,徐皎雲有感而發說道:「我們看似垂手可得的自由,是不是真的該好好且認真的開始捍衛了呢?畢竟我們得到民主自由的時間,不過是短短的38年而已。」

舞者陳文琪以肢體表現郎亞玲的詩作〈烏克蘭新娘〉中的愛與死(張誠攝影)

最後,整場表演壓軸是由教授武學二十餘載,以功勁傳授傳承為主,華人武術功勁的代表人彭博老師,結合無垢劇場舞者季展帆的肢體互動,表演一陰一陽、一柔一剛,雙重能量的對峙、一場舞蹈與武術的即興融合。把武術攻擊的力量轉化成溫柔的守護。拳勢、腳步與呼吸交織成另一種無聲的詩。展現動靜合一、大巧若拙、大道至簡、大相無形的拳道思維,那是一種大氣又克制的收束,使節目尾聲沉穩而圓滿。

武術與舞蹈的對話,由彭博老師與舞者季展帆,展開一場力與美的能量交換。(張誠攝影)

詩聲與冬陽交織的最後時刻

傍晚園區夜幕籠罩,幾分依依不捨,觀眾與演出者都沒有急著離去。像是大家都明白:「自由的路雖未竟,但光已經在我們之間傳遞」。今天我們不只是看了一場演出,而是一起經歷了一段歷史被重新喚醒的時刻。詩、舞、行為、民謠與茶,一同替「自由」、「人權」說話。這道路沒有盡頭,但今日的光,已足以照亮下一步正確的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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